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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定华之死
临时工“离奇”殒命,“老先进”羞愧难当:五道安全闸为何锁不住一道死亡之门?
有些日子,在有些人,是“良辰美景”,在另一些人,却是“奈何天”。
2月14日情人节这天,汉冶公司轧钢厂机修工王定华将人生永远定格在了35岁上。
王定华的亲属回忆说,那天,他是高高兴兴出门的。因为1年前的这天,他成了这家西峡县纳税状元企业的临时工。按照规定,干满1年,他离“转正”就不远了。
西峡县安监局关于此起事故的调查报告最终认定,惨剧发生时刻为2月14日8时50分。
7时18分,王定华和同事袁金生从机修车间接到检修任务。8时10分,二人来到常化线车间检修抛丸机提升皮带。5分钟后,从常化线车间接到任务的抛丸机操作工袁小斌进入现场试车。三人清理完顶部钢丸后,王定华和袁金生站在东侧氧气包旁,袁小斌于8时30分返回操作室开动附属设备。附属设备运行约14分钟后,袁小斌又直接开启抛丸机,却不知此时王定华已开始维修提升皮带卷筒。等袁小斌听到袁金生呼叫停机时,王定华已被卷入皮带与卷筒之间……袁金生和袁小斌称,这期间他们试图与王定华交流均未获回应,原来,王定华有听力障碍,“估计对机器轰鸣声也不敏感”。
“这起事故出得简直离奇!”汉冶公司党总支书记杜永真在接受采访时直摇头,“我们有五人作业制度和岗位作业规程等一系列完善的制度,可以说有五道安全闸,落实其中任何一项都不会出这样的事。”
这五道安全闸是否收紧,用汉冶公司安环部部长贾占胜的说法,“可以从事故处理结果窥见一斑”:本次机修,作业人王定华,违反操作规程违章作业,对事故负直接责任,鉴于其已死亡,免予追究。作业监护人袁金生,违反工作程序和操作规程,未制止他人违章行为,且自身也违章作业,负直接责任,被厂方开除,并被县安监局依据《安全生产违法行为行政处罚办法》第44条规定罚款6000元。作业确认人袁小斌,在连续开机前未进一步确认工作环境是否具备条件即盲目操作,从而导致事故发生,被开除并被罚款5000元。作业督查人程相利,安排工作疏于管理,履职不到位,负直接管理责任,被撤职并被罚款3000元。作业负责人有三人——机修车间副主任赫新伟负直接管理责任,常化线车间主任袁宾、机修车间主任李向东负重要管理责任,各被罚款2000元,前两人还被撤职。
不仅如此,因分别负有监督和领导之责,贾占胜和轧钢厂厂长符代砺、安全副厂长罗红涛分别被罚款1000元,汉冶公司总经理许少普、副总经理兼轧钢厂第一厂长张留柱分别被罚款2000元。汉冶公司因安全教育不到位,督促从业人员遵守规章制度不严格,违反了《安全生产法》第21条、第36条的规定,依照《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》第37条的规定,被处以行政罚款10万元。上述罚款决定均由县安监局作出,罚款上缴财政专户。
汉冶公司是河南龙成集团的全资子公司,是一家集烧结、球团、制氧、炼铁、炼钢、连铸、模铸、轧钢、热处理于一体的钢铁生产联合企业。张留柱介绍,作为多年的安全生产先进单位,汉冶公司一直强调“忽视安全抓生产是火中取栗,脱离安全求效益是水中捞月”,自2009年以来,该公司消灭了行业内普遍存在的煤气中毒事故,在安全生产方面最拿得出手的就是“安全生产五人责任制”。“现在出问题恰恰是因为这一制度环环脱节,这怎么得了?”张留柱说。
如今的这一切,王定华都不会知道了。他位于西峡县丹水镇陈沟村王营组的家大门紧锁,残疾的父亲被大哥接到广州去了,精神障碍的母亲在二哥的瓦房里躺着,5岁的儿子被无业的妻子带回了娘家……他躺在山峦间的马眼河沟里,新春的梨花开得正好,山茱萸抽出了新枝,却都和他没了关系。
临时工“离奇”殒命,“老先进”羞愧难当:五道安全闸为何锁不住一道死亡之门?
“连坐”起风波
新制度“试水”惹祸,被“曝光”千人激辩:罚款与死亡赔偿金该不该“人人分摊”?
真正引起轰动的,并非王定华的死亡,而是围绕死亡赔偿金及罚款出台的新制度。
最早引发争议的,是被率先报道此事的《大河报》援引的《致全厂员工的一封信——轧钢厂“2·14”工亡事故损失费全员分摊说明》。
这封2月28日汉冶公司发出后即被贴在“百度西峡吧”的信上说:事故共造成经济损失763227元,减去对相关责任人的罚款28700元,全厂员工分摊费用总额为734527元。总的原则是领导高于一般员工——第一厂长和厂长各分摊1500元,副厂长每人1200元,正副科级干部每人1000元。事故车间每名员工900元,其他车间科室每人620元。分摊办法从2月份开始执行,到7月份执行完,如员工要进行岗位调动或离职,要在发上月工资时将应摊费用一次性扣除。
作为工亡赔偿和困难补助的641000元现金,汉冶公司已于2月16日签订《工亡赔偿协议书》之后、事件发酵之前发放给王定华家属。汉冶公司总经理许少普说,公司从没有想将损失“从员工身上捞回来”,只是想借此机会增强全员安全意识。但鉴于“遭遇误解”,汉冶公司决定:除应上缴政府部门的罚款之外,“以经济杠杆调节安全行为”的新的安全制度暂缓执行,充分向员工征求意见并请专家指导后再定。
责任制困局
历经磨难取回“真经”,落地难进退维谷:落实企业主体责任、引进全员安全责任制的改革方向有没有错?
所谓“以经济杠杆调节安全行为的新的安全制度”,在汉冶公司及其上级企业龙成集团高层看来,是历经磨难取回的“真经”——落实企业主体责任,引进全员安全责任制。
龙成集团董事长兼安委会主任朱书成说,龙成集团当年从几万元起家,如今有了百亿元的家底,有时候明显感觉安全管理手段赶不上企业发展的步伐。怎么办?集团决定向国内同行业中的安全生产先进学习,派专人到宝钢、沙钢等行业翘楚取经,结果发现老大哥们念的都是“全员安全责任制”的经。
在此基础上,龙成集团定下了“全员管理,人人有责”的奋斗目标:人人都要查隐患,根据隐患定措施,定完措施抓落实,靠检查形成回路,形成“安全重担大家挑,人人头上有指标”的机制。
知情人告诉记者,龙成集团经过10年左右的快速发展,体制与现状严重脱节,呈现出民企做大之后普遍具有的“大公司病”,暴露出来的问题“只是冰山一角”,包括安全管理制度在内的各项制度都到了不得不改革的地步。
其实,朱书成在龙成集团2012年12月1日向董事会作报告时,已经高调提出了“改革”二字。
许少普说,在这样的背景下,汉冶公司也在整体改革。以经济杠杆撬动的全员安全责任制,就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——早在“2·14”事故发生之前的1月10日,在各科室、车间主任以上人员参加的该公司安全环保工作大会上,实行全员安全责任制的工作思路就获得了通过。“那次会议也是有奖有罚的,7名先进个人获得安全奖励,轧钢厂获奖2万元”。
正式方案还在酝酿,“2·14”事故就不期而至。因为担心“祸不单行”,仓促之间,轧钢厂发出了那封信。
当反对之旗被高高举起,民意在百度贴吧倾泻,批评之声在各大媒体刊出,这家民企改革的声音,就被迅速涌起的声讨强音压倒,微弱到了无人倾听的地步。
“真经”怎么也会水土不服?
“依我看,在全员安全责任制方向上的改革和探索是正确的,必须坚持。我们的问题出在另外三个方面。”龙成集团安委会副主任张立新说,“一是学习不到位,没有学到精髓;二是改革头绪过多,放松了对员工思想动态和正当利益诉求的关注;三是在向下放权过程中,忽略了宏观层面的集中管理和民主讨论制度。”
许少普告诉记者,不止是那封信,他于2月底签发的汉冶公司《月度安全奖金管理办法》,也是被事故提前“催熟”的。
这份文件显示:未发生事故,全员享受安全奖;一旦发生事故,除依法依规严处外,还将按比例扣发安全奖金。
贾占胜说,至于安全奖金的来源,原来是考虑拿出员工工资总额的1.5%,如今为慎重起见,这一方案暂停执行。
“真经”需“真解”
大难题大家献计,专业事专家支招:探索好制度也需程序合法、权责相当、动员先行!
“我们知道改革没有一帆风顺的,可没想到这么难。”张留柱说,“不过再难也得改。”
郑州大学教授周文顺的一番话,倒不妨视为一种鼓励。他说,企业主体责任落实,一直缺少普适性的有效“抓手”。以经济杠杆撬动的全员安全责任制,不妨视为一种有益的探索。这种主动调动全员安全生产积极性的新事物,尽管有欠妥之处,但不应视为异类,社会各界更应为之提供建设性意见和建议,使之良性发展,并最终形成示范效应。
下一步该怎么办?各方意见基本一致:再好的探索、再好的制度也需程序合法、权责相当、动员先行!
首先是程序合法。河南中锦律师事务所主任王洪武认为,在不违反法律法规的前提下,一个公司可以通过制定章程、规章制度等进行管理。但根据《劳动合同法》的规定,无论什么样的内部规章,无论初衷如何,只要涉及员工切身利益,其制定就应当遵循法定程序,还要进行事前公示,否则就将侵犯员工作为平等民事主体所应享有的法定权利。
西峡县安监局局长陈西川说,汉冶公司将责任转嫁给员工,当然是错误的。不过如果他们是以职代会等形式依法固定制度进行管理,并在安全管理上作出新的探索,也是应该肯定的。但即便如此,新制度也不应当溯及既往。
其次是权责相当。汉冶公司炼钢厂转炉车间工人董少普认为,新的制度权利与责任相当。不管是以厂为单位,还是以班组、车间为单位进行考核,重奖和重罚要对等。
河南省安全生产专家委员会专家、河南天泰工程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姚书长表示,汉冶公司希望以全员责任制形式提升安全水平的动机是积极向上的。目前出现的问题,可以通过完善工资结构、增加安全绩效工资的方式来解决,以事实告诉员工,绩效考核是权责对等的。
再其次是动员先行。河南省安全生产专家委员会专家、省冶金研究所所长罗春祥指出,全员责任制是挖掘内生动力的有效手段,但如果准备不足、动员不够,反而会成为阻碍因素,应当吸取教训、完善制度、广泛动员,将良好的初衷变成美好的现实。
中央党校哲学部副主任、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董振华认为,汉冶公司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工人生命安全,实行全员安全责任制也可以说是落实企业主体责任的“真经”。但正如《后西游记》里说的,“真经”还需要“真解”。建议这家民企以“真解”诠释“真经”,确保新的探索既能保障生命安全,又令员工满意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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