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11日凌晨，深圳市光明新区公明街道根竹园社区荣健农批市场突发火灾。由于现场消防设施匮乏，肆虐的火势未能得到及时控制，慢慢映红了深圳西北部的天空。

　　现事故原因已查明，火灾是由市场商铺内的自制冷藏室空气冷却器电源线短路所致，5名相关责任人已被刑拘。而针对农批市场临建、违建的清拆工作也已陆续进行。

　　大火夺去16条生命，人们在唏嘘喟叹之余，也等来了有关部门的“高度重视”与“联动检查”。只是这一“套路”对人们而言太过熟悉，已经很难赢得掌声，毕竟“殷鉴不远”，龙岗“舞王”大火的记忆还在隐隐作痛。人们一如既往地叩问事故真相、反思深层原因，是为了挣脱这周而复始的套路，却不知还要用多少生命代价才能换来真正的改变。

“先兆”与“先知”

　　火灾风险指标包括“三小场所”的分布密度、化危品单位的分布密度、火灾发生频率、高层建筑分布密度与人口密度等。以此衡量，公明社区、根竹园社区、甲子塘社区都属于火灾风险最高的区域。

　　作为某媒体驻光明新区记者，张先生既是火灾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人，也是对火患早有预见的“先知”。今年6月10日，自长春、厦门发生严重火灾事故后，公安部开展“全国火患大排查”，张先生开始对光明新区废品收购与木材加工企业进行暗访，发现“三合一场所”（即原材料库、成品和半成品库、工人宿舍或生产流水线集中在一个车间内——编者注）特别多，大型农贸市场的乱搭建现象也比较严重，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。

　　“我将这些情况反映给新区分管领导，告诉他们如果不重视，非出大事不可。谁知道，最终还是被我言中了。我更纳闷的是，荣健农批自2008年开始滋生乱搭建现象，五年间难道没有一个部门、一位领导发现问题吗？”

　　2012年11月份，光明新区公明街道办曾委托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（深圳），编制“公明办事处‘十二五’消防专项规划”，主任工程师刘应明以及他的团队，借此机会对深圳的消防状况做了一次全面调查。刘应明发现，公明街道的火灾次数近几年呈逐年增加的趋势，主要以电气火灾为主，原因包括电源线乱搭建、线路老化造成短路、家用电器超负荷等等。光明大火的诱因恰恰是电器电源线发生了短路。

　　据刘应明介绍，2007年到2011年，公明街道共发生火灾495次，荣健农批市场所在的根竹园社区，发生火灾的风险指数也非常高。火灾风险指标包括“三小场所”（即小档口、小作坊和小娱乐场所——编者注）的分布密度、化危品单位的分布密度、火灾发生频率、高层建筑分布密度与人口密度等。以此衡量，公明社区、根竹园社区、甲子塘社区都属于火灾风险最高的区域。

鸟瞰式的图景

　　“从深圳近几年火灾发生的地点看，多集中在城中村、旧工业区和‘三合一’场所。”

　　经过一番调查和统计，刘应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鸟瞰式的图景，公明街道、光明新区乃至整个深圳的消防状况可谓一目了然。“目前公明街道只有一座消防站，根据公明街道的辖区面积与人口规模，按照一座消防站辖区面积不应大于7平方公里的原则计算，至少还需要新建7座消防站。而且，根据国家要求，消防站的规划布局，应以消防队接到出动指令后正常行车速度下5分钟可以到达其辖区边缘为原则，公明街道大部分区域都处于‘5分钟行程’所覆盖的范围之外。光明大火发生后，消防车十分钟才赶到现场，再次凸显了这一问题。”

　　而将视野扩展到整个深圳，刘应明认为“缺口”也是比较大的。因为深圳的消防站统共只有40座，按照规划要求，应再建140座。在原特区外，一个街道往往只有一座消防站。

　　也正是基于对深圳消防状况的了解，深圳宝安区规划设计院副总工马燕认为，应该进一步加大城市消防基础设施的建设力度。“从各区的情况看，普遍存在消防站点少、设备配置不足或老化严重等问题，严重影响了救援效率。”

　　除了加大建设力度，马燕还建议“有的放矢”地配置消防资源。“从深圳近几年火灾发生的地点看，多集中在城中村、旧工业区和‘三合一’场所，这些地点建筑密度大、人员流动性强、消防通道不畅、消防设施配备不足，一旦发生火灾，会给救援工作带来很大难度。应将这些区域划为消防重点地区，进行重点防范。”

一线执法者的困境

　　“具体到每一起事故，到底该追究谁的责任、不该追究谁的责任，却就很难有一个标准依据。”

　　作为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消防监督管理大队副大队长，王虎在走马上任的头半年里，压力大到无法入睡。宝安是老区，很多企业、单位都存在线路老化的问题，这为消防工作制造了无形压力。“公安局消防监督管理大队与武警现役消防部队是两支队伍，前者主要负责‘防’，主动去发现火患；后者主要负责‘消’，一旦接到火警，马上赶赴现场灭火。在‘防’这一块，街道还有安监办、社区工作站，对‘三小场所’的查处，基本依靠社区工作人员的排查，这也缓解了警力的严重不足。”

　　然而，具体到每一次执法、每一起事故的追责，王虎都能感受到执法者所面临的矛盾处境。“对‘违建’的查处，主要由国土监察与综合执法部门负责，遇到乱搭建现象，消防监督大队只有联合街道综合执法队一同执法。但具体到每一起事故，到底该追究谁的责任、不该追究谁的责任，却就很难有一个标准依据。”

　　原特区外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消防警察告诉记者，很多建筑本身就是违建、临建，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，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，却往往得不到回应与配合，单凭一个部门的力量很难有所作为。“按道理来说，多大的责任对应多大的权力，然而具体到现实工作，消防部门去执法，往往受到方方面面的掣肘，实际权力非常有限，一旦发生事故，又被倏然赋予了无限的责任。就拿违建问题来说，是违建造成了火患，而不是火患造成了违建。责任不明确，协调性差，是消防安全工作目前的现状。”

“分”与“合”的辩证法

　　每一起事故的背后都有一套“颠倒”的执法逻辑，该明确责任的时候互相扯皮，该联合执法的时候各自为战。

　　这些来自于一线执法者的声音，在深圳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陈文那里得到了呼应。陈文认为，城市管理片面强调“属地责任”（比如街道），而淡化了职能部门（比如市场监督管理、安监、消防等部门）的主管责任，应进一步梳理部门与部门、部门与属地之间的关系。作为街道，主要工作是发现违法现象与事故隐患。没有发现，是街道的责任，发现并反馈给主管部门，却未能查处，就是主管部门的责任。明确责任才能追责，从而建立责任倒逼机制。

　　除了进一步厘清责任，陈文觉得各职能部门的资源还有待加强，比如消防、安监、市场、综合执法等部门。在日本，只要涉及安全管理与消防排查工作，各相关部门必须在场。查处市场的安全隐患，也不能由街道单独履行责任，各相关部门应当第一时间到位。如遇到“消防栓没水”的情况，就不再单纯是一个消防问题，还牵涉到水务部门的管理甚至基础设施的建设。

　　“消防安全工作，需要领会‘分’与‘合’的辩证法，‘分’即明确职能部门的责任，‘合’即互相协调、配合的执法，建立部门的联动机制。然而，每一起事故的背后都有一套‘颠倒’的执法逻辑，该明确责任的时候互相扯皮，该联合执法的时候各自为战。”

　　在刘应明看来，整合资源的必要性不光体现在执法层面，还体现在事后救援层面，在这方面可以借鉴香港的经验，“在香港，有专门的救护站，接到火灾报警，消防队与救护队同时抵达现场，救援更及时、手段更专业，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。内地在这方面还比较欠缺。”

停一停，等等灵魂

　　“当整个社会在‘唯利是图’的道路上狂飙突进，各怀鬼胎的人们为达目的罔顾一切，法律、规则甚至是生命都无可避免地沦为利益的工具。”

　　作为安防专家，深圳市安全防范行业协会副会长邓文杰，对消防领域存在的诸多问题有着自己的洞见，他认为诸多弊端的背后还有地方政府的执政理念在作祟。一些地方政府，既想抓经济，又想搞创收，形成大大小小的“保护伞”，秉公执法者寸步难行，形成“劣币驱逐良币”的效应。

　　“当整个社会在‘唯利是图’的道路上狂飙突进，各怀鬼胎的人们为达目的罔顾一切，法律、规则甚至是生命都无可避免地沦为利益的工具。就好像一个人向着心中某个宏大而虚幻的目标前进，却来不及欣赏沿途实实在在的风景。也许，我们该停一停，等等灵魂了。”

　　“根据公明街道的辖区面积与人口规模，按照一座消防站辖区面积不应大于7平方公里的原则计算，至少还需要新建7座消防站。且根据国家要求，消防站的规划布局，应以消防队接到出动指令后正常行车速度下5分钟可以到达其辖区边缘为原则，公明街道大部分区域都处于‘5分钟行程’所覆盖的范围之外。光明大火发生后，消防车十分钟才赶到现场，再次凸显了这一问题。”

　　他们提供观点

　　刘应明 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（深圳）主任工程师

　　马 燕 深圳宝安区规划设计院副总工

　　王 虎 深圳市公安局宝安分局消防监督管理大队副大队长

　　陈 文 深圳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

　　邓文杰 深圳市安全防范行业协会副会长